「友達毒斃,人才迴避!」--清大徵才,友達遭嗆

(第二期《基進筆記》將於四月底發刊。本報導考慮時效性問題,以快報形式發出。同時
刊載於BLOG:
http://nthuradical.blogspot.com/

◎ 基進筆記編輯群 報導 2010.3.27

「友達毒斃,人才迴避」:清大徵才聯展會場,友達遭反中科青年嗆聲

在3月14日和20日連續兩場不同的大學徵才會中,台大以及中部地區的反中科熱血青
年分別藉由快閃行動,表達了對於友達以及中科三、四期違法開發的不滿。今天(3月27
日),在清大的徵才聯展會場,「清大反中科戰線」的十位清大學生則發動了一場抗爭,
在會場懸掛起大幅布條:「友達毒斃,人才迴避」、「黑心友達,阿里不答」,加上顯眼
的看板標語及傳單、口號,希望點出,友達污染糧食和用水、無視環評無效判決、甚至要
脅政府給予有利條件的種種作為,已經引起台灣社會各地的關注;且希望提醒就業市場的
科技人才,要慎選良心企業,「勿入友達做幫兇」,而到頭來工廠的毒害、產線的西移仍
舊害了自己的未來。

友達前科累累 企業責任何在?

友達過去在新竹霄裡溪污染事件中,就有過排放重金屬污染的前科,汙染了農田與新
埔鎮的飲用水,嚴重影響了新埔鎮民的健康安全。如今中科三期七星基地及中科四期二林
基地的污染排放疑慮尚未釐清,又加上營運後將搶奪中部地區民生、農業的用水,以及政
府「量身打造」的強制徵收、甚而為了中科三期七星園區的開發,無視最高行政法院環評
無效判決,規避環評法規。對此,「清大反中科戰線」發言人、物理系大四陳寰表示,
「常高喊『企業社會責任』口號的友達,甚至喊出『一旦停工即要求國賠』如此囂張、蔑
視司法判決的要求,長期關心中科問題的我們不禁要問,『企業社會責任』何在?」

  校警關切 理性溝通

  1. 今天,「清大反中科戰線」的同學一早到會場,原欲在展場掛上兩幅巨型布條,並在攤位前使用大聲公呼喊口號。但尚未進入徵才聯展會場即遭主辦單位「中國工程師學會清華學生分會(中工會)」同學制止。駐警隊警車並隨即開到,校警向抗議同學高呼,「學校不允許你們作這樣的事情!」並上前制止。抗議活動在理性協商後,改於會場外,以「不使用大聲公,覆述訴求」、「會場外陳列靜態布條看板」方式進行。同學們也在會場各入口及會場內發送以「科學園區重要訊息」為標題的說明傳單,並配合口號宣傳三項主要訴求:
  2. 第一、友達污染台灣環境,高喊企業責任卻沒有做到。
    第二、友達在新聞上表明西進中國,加上三、四期園區陷入重大環評司法爭議。
    第三、清大學生對這些爭議要有所認識,慎選科技業。

「清大反中科戰線」當中一位材料科學研究所的準畢業生,也偽裝成對友達有興趣的
同學,拿著傳單,詢問友達工作人員這些訊息要作何解釋。在場的友達員工以「學生有言
論自由」、「不同人有不同說法」、「要多方了解」回應這些詢問。

各大主流媒體關注

整場行動受到來採訪企業聯展的各家主流媒體注意,包括《聯合報》、《非凡新聞》
、1111人力銀行的「大學網」等等。同學們最後在會場入口高唱起改編自鄧麗君名曲「虞
美人」的「愚弄人」:「環評爭議何時了,污染知多少;友達吸金又放空,廠房不堪使用
融資中。老農土地應猶在,只是被人趕;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友達廢水到處流。」改編
詞曲的同學表示,這首歌會叫作「愚弄人」,諷刺的就是友達一邊說著企業責任,一邊操
弄政府侵佔土地污染環境的手段,「這難道不就是愚弄人嗎?」

廠商施壓 戰線行動持續

對於「清大反中科戰線」在聯展會上的抗議宣傳活動,中工會社員、本次聯展會總籌
莊博宇表示,今日活動進行中,中工會不斷受到許多參展企業施壓,他們很擔心這可能造
成中工會明年在招商上的困難;另外,參與活動的學生家長也向中工會表示,「徵才的活
動就應該只是徵才,不應該有抗議!」,這樣的情況很可能影響廠商徵才意願。對此,莊
博宇表示,中工會將在BBS上發表聲明,強調中工會與反對團體並沒有任何關聯。

「清大反中科戰線」發言人陳皓寰表示:「清大反中科戰線將相關訊息傳達給同學參考,同時也對友達進行施壓。我們很樂見看到友達能夠尊重學生的言論自由,以及在媒體上給予回應。這也是肯定我們在台灣環境正義上盡的一份心力!」

這個校內組織是由參與「反中科熱血青年聯盟」的清大同學在3月1日環保署前的抗爭
行動後發起的訊息聯絡平台。在這次行動後,「清大反中科戰線」將在4月19日迎接來自
相思寮的稻草人,舉辦為期一個月的反中科月系列活動,包括座談會、講唱會及紀錄片的
播映等等,深入討論中科帶來的各方面爭議。

【相關資訊】

http://ppt.cc/njw1
反中科熱血青年聯盟於中科管理局前抗議

http://ppt.cc/zEMB
中科事件懶人包

http://www.teanonline.org/
台灣環境行動網(首頁有多篇中科相關報導)

基進筆記001號刊創刊號目錄(03/2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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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刊號


《基進筆記》發刊辭 --Radical

揭開公共領域的幕 -丁讚序言 @ 李丁讚 (清華大學人社系教授兼系主任 )

徵文啟事


議題關注


黨國歷史教育大復辟?--高中九八歷史課綱爭議 @ 陳為廷、邱博楷、林子璇、鄭紀綺、劉冠呈、何佳穎

水到你,艱苦到我? --人社院蓄水池爭議 @ 魏揚、陳為廷、劉冠呈、陳其、邱博楷


學術專題

「歡迎光臨!」--《血汗超商》新書序 @ 謝國雄(清華大學社會所教授兼所長、中研院社會學所研究員)


清華藝文

阿錦 @ 朱宥勳

徵文啟事

論壇版徵文

徵文宗旨:凡是對學校、社會的公共議題有想法,或是看到某些值得討論卻不曾被注意的問題,都歡迎將想法與意見投至論壇版。

字數:五百字至八百字為佳

學術版徵文

徵文宗旨:舉凡課堂報告、論文摘要、學術著作、書評心得,或對課堂內容的回應等與學術相關的文章,都歡迎投至學術版。我們將請相關領域匿名評審(教授、學長姐)評選並加以刊登。

字數:兩千字以下

藝文版徵文

徵文宗旨:歡迎各式文類,甚或藝文活動的評論或介紹、新書簡介等等與藝術文學領域相關的文章。

字數:兩千字以下

投稿方式:凡欲投稿者,請將文稿寄至以下信箱:radicalpaper@gmail.com

檔案格式:請將檔案存為word檔(非2007版本),或純文字文件檔

檔案名稱:請將檔名存為以下格式:投稿版別__文章名稱。如:學術版__馬克思主義評論;內文請附系級、姓名以及聯絡方式

人力徵求

議題版:

誠徵對於各類公共議題有興趣,並且具有行動熱誠的夥伴。主要工作為挖掘議題、採訪、集體討論及撰寫新聞。本刊未來幾期預計討論的議題有:人社院蓄水池案議題、清大性研社復社、校園性別議題、清大學運史、清大學生自治問題、比麟水庫議題、竹科及中科環保議題、死刑存廢問題等等。有興趣的夥伴可以與我們聯繫,加入議題版的行列。

藝文版:

對於採訪藝文人士或記錄藝文活動有興趣及熱誠,或是喜好寫作、閱讀、觀看電影的夥伴,都歡迎加入藝文版。

排版及美宣:

在文字排版及美宣設計方面具有相關知識,或是對此領域有興趣者,歡迎加入排版及美宣的行列,一起設計出一份最精美的刊物。

徵選對象:凡對於籌辦刊物有興趣的同學

應徵方式:將個人資料(姓名、系級)、聯絡方式,以及欲報名之組別,寄至本刊信箱radicalpaper@gmail.com。若可附上簡短個人自介、興趣以及專精領域者為佳。請將應徵文件檔名設為:應徵版別__姓名,如「應徵議題版__某某某」。

阿錦

@ 朱宥勳

阿錦來的時候總是很安靜。有時候她會帶她的女兒一起來,從地下室開始,一層一層打掃上去。每一棟她們經過的樓層,花瓶會被重新擺正、書會堆成幾疊靠邊放好、地板也會散發出剛清洗過的乾淨氣味。

阿錦來的日子是每週二。那天早上,母親出門上班前會在桌上壓一張千元鈔,然後在外婆的房間外喊:「今天打掃的要來,要開門啊!」

外婆從來沒有回答,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聽到。我只知道,外婆會任阿錦在外面不斷地按門鈴,直到我從賴床中醒來。打開門的時候,阿錦很安靜地看著我,安靜到有點拘謹,彷彿她做錯了什麼。

晚上,當母親回家之後,外婆便向母親數落阿錦的不是。外婆說一句,母親就反駁一句。但是外婆仍然繼續說,阿錦掃不乾淨、把黃金葛的枝幹折彎了、把碗筷掉到地上弄得乒乓響、用清潔劑用得很浪費,還有最重要的,讓一個陌生人在家裏來來去去,萬一掉東西怎麼辦?

說到這裡,幾個舅舅、阿姨便一起勸。母親身為長姊,緊抿著嘴,冷硬的字從唇縫裡鑽出:「不然誰掃?」

接下來的幾天,便會看到外婆拿著掃把、拖把在地上揮舞:「你們都不回來,沒關係,我還沒死!」舅舅、阿姨一面柔聲相勸一面奪走那些對外婆的腰背來說已經太過沈重的東西。

阿錦並不知道這些,但是她知道外婆的眼神從來不看她。於是她頭垂得更低、更加安靜,整天打掃下來幾乎一個字也沒說,彷彿她在這裡是個錯誤,連撒一滴水都戰戰兢兢。外婆若看什麼不順眼,便氣虎虎地坐到電話旁,從長姊母親開始一路撥下去數落:「窗簾被她弄得不成樣子,你快點回來換塊新的!」然而幾個子女全有工作,沒人能在白天抽身回來。何況幾次之後,大家也都知道也許只是阿錦把窗簾稍微弄濕了,或者打翻了小水桶。

阿錦只是安靜地繼續她的打掃,從地下室到三樓神龕。有的時候我會感到羞愧,向她說抱歉。

阿錦搖搖頭,說:「沒要緊、沒要緊。」

與外婆願望相反的是,阿錦來家裏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母親、兩個舅舅和阿姨要不是在外地工作、要不是每天都很晚到家,無力清掃。阿錦從一周一次,到一週兩次、三次地來家裏。最後,連身為長孫的我都考上大學離家了。住在宿舍裡,每當我笨拙地揮舞掃把的時候,我便會想起阿錦,不知道現在她和外婆是怎樣在一間房子裡度過一天的。

直到那天,我長假回家,正是下午時分。推門進去,只見外婆和阿錦並肩坐在沙發上,電視上正放著某台的鄉土劇,桌上是吃了大半的水果。那一瞬間我感覺我打擾了兩個寂寞而安靜地互相取暖的女人。我趕忙在阿錦起身打掃之前擺手制止:「沒要緊、沒要緊。」

「歡迎光臨!」--《血汗超商》新書序

@ 謝國雄(清華大學社會所教授兼所長、中研院社會學所研究員)

「歡迎光臨」聲中,加盟超商提供了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不打烊的服務,便利了全民,肥了連鎖超商的集團總部,到底誰付出了?誰墊底了?他們為什麼甘之如飴?

三十多年前,台灣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做手工」的家庭代工與黑手變頭家經營的小工廠。今天街頭轉角看到的卻是7-Eleven、全家或者OK超商。由生產到消費, 由製造到服務,由密閉昏暗的工作坊到開放明亮的連鎖門市,這是一個多麼大的變化! 但是台灣社會真的變了嗎?本書給了一個會讓你掉眼珠的答案:沒變!

不論是一九七○年代或二○一○年,台灣人同樣企望自己創業當「頭家」,而這個頭家不過是受到各種限制的「工頭」,貫穿其中的是外包邏輯。一九七○年代出口導向的工業化中,貿易商接訂單轉交給小工廠,製造小工廠再發包給小型工作坊與家庭代工;在這個外包網絡中,國際市場波動的壓力,層層轉嫁到最底層的家庭代工。二○一○年,連鎖超市集團透過加盟契約與各種營業規定,將壓力下傳到加盟店的店長,同時不遺餘力地將利潤上吸到集團總部。不論三十年前或今天, 國家的法律與行政都以「尊重市場運作」與「契約自由」為由,對此保持「中立」。

然而,真的沒變嗎?不,其實有變。首先,傳統零售商店(「柑仔店」)不見了。其次,加盟店主面對的是力量更大、控制更全面、更細緻的總部。第三、想透過連鎖商店來創業的逐夢者,面臨的是寡頭壟斷的市場,他們除了選擇加入連鎖體系外,別無出路。最後,在門市層級的競爭更加劇烈,加盟店長只能以無限延長的工作時間與榨取時薪工人來求取生存。

換言之,台灣資本主義發展有常與變,頭家夢與外包邏輯是常, 產業頂端逐漸被壟斷與產業底層的完全競爭並存,則是變。本書將當代看成歷史、將歷史看成當代,讓我們有機會反省台灣社會的前世與今生,進而解開「我們是誰?」、「我們在追求什麼?」以及「我們為何是這幅模樣?」的集體身世之謎。

質疑和挑戰常識與現狀,並與之斷裂,是社會學探索社會生活的獨特方式。社會學更試圖指出在常識與現狀之外的其他可能,如本書所提出的:正視「名為企業間的關係、實為勞資關係」的現象、立法與集體行動。可貴的是,本書也是這個努力中的一環, 即作者將學術專著轉化為通俗可讀的書籍,藉此與台灣社會通。這是立基在嚴謹的「專業社會學」之上,體現公共利益的「公眾社會學」。祈願本書能成為台灣讀書界與文化界的暢銷書,讓貼近台灣社會動脈、踏實、深刻、具有啟發力的社會學著作能成為「非小說類」的主角。

《血汗超商》作者簡介:

吳偉立

學歷: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台灣大學政治系學士
現職:財訊雜誌記者
座右銘:「認真做好每一件事,就是改變世界的一種方式。」

黨國歷史教育大復辟? -- 高中九八歷史課綱爭議

一縷幽靈在台灣歷史教育的上空遊蕩 ──國族主義的幽靈。

今年(2010)二月中,身兼台大歷史系教授、98課綱歷史科修訂小組委員的周婉窈老師,在《南方電子報》發表了一篇名為〈新政府撥亂反正?還是歷史教育大復辟?──高中歷史課綱要改成怎樣?請大家來關心〉(下簡稱「周文」)的長文。文中自述2009年間於教育部「98課綱歷史科修訂小組」內的工作經驗,針對台灣史課綱修訂過程,指出諸多疑似馬政府主導修訂過程的鑿痕,並據此提出「威權時代歷史教育復辟」的隱憂。文章發表後,在網路上被大量轉貼、轉寄,主流平面、電子媒體也跟進報導。教育部則在輿論關注下,於三月初做出回覆。

本文將重述周文中的質疑,並將重點放在「意識型態與教科書」這個命題上,為讀者整理民國88年以來「台灣史」歷史教科書爭議。同時,我們訪問到古明君、吳介民兩位社會所老師,請他們就社會學角度剖析本次事件背後的社會脈絡。

「周文」的質疑

究竟是什麼樣的爭議,以致輿論譁然?

首先,在修訂課綱程序上,周文指出,其實2009年度的「98課綱歷史課程修訂小組」本身是根本是沒有正當性的。因為98課綱照理已全數審訂完畢,行將實施。其中國文課程經民間團體抗議,因爭議較大而暫時擱置;與此同時,未曾遭到任何質疑的歷史課程卻也因不明原因被「連帶擱置」。接著,在小組成員的構成上,周文提到小組召集人曾向她表示教育部有「指定人選」的要求,最後,十五位委員中共有三名是「部派」人選。而召集人表示,這種「部派人選」的情況,自開始修訂課綱以來,還從來不曾遇過。

會議正式進行時,幾位委員主張98課綱已審訂通過,本次修訂小組在沒有正當性的(原課綱未遭質疑,卻被擱置)情況下,應以既定課綱內容為主,作小幅度修改即可。否則有違程序正義。但被周文暗指為「部派」人選的台大哲學系教授王曉波則從一開始便痛罵,「95、98課綱將台灣史從中國史獨立出來,是搞『去中國化』!」、「新政府上台就是要『撥亂反正』!」,因而主張課綱的大幅度修改。

此後,課綱討論版本共分為甲(王曉波等人)、乙、丙(周婉窈等人)三案。經過長時間的溝通、斡旋。周婉窈等人支持的「丙案修正案」曾獲得表決通過。但後又因王曉波等人強力「翻案」,使得最終會議結果是甲、丙兩案並陳,交由下年度的課綱小組決議。但下年度的委員中,支持甲案的委員全數延聘、支持丙案的委員卻全數遭撤換。

而針對甲案所提出的課綱,周教授提出若甲案通過後六個「最壞的可能」:

1. 臺灣史再度放回中國史中,也就像88課綱那樣,臺灣被當成是中國的地方史來教。

2. 臺灣史即使仍維持一學期,很可能變成某些委員想要的「兩岸友好關係史」,灌輸一些沒有歷史根據的民族主義論述。(若然,我敢打賭,「夷洲」、「流求」又會出現在教科書,只是他們不會告訴學生,「夷洲」、「流求」在何處沒有定論;如果硬要說是臺灣,那可是兩岸關係交惡史啊!我想,我們現在的青少年應該沒那麼笨吧。)

3. 中國史兩學期,整體而言,內容是落伍的中國民族主義教育,不顧三、 四十年來海內外的研究成果。

4. 中共歷史,不教中共立國以來的政治運動,具體來說,不教反右、大躍

進、文革、六四,只教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成長。

5. 如果臺灣史維持一學期,那麼世界史也將只有一學期,內容不詳。萎縮

的世界史教育如何培養具有「國際觀」的公民?何況我們現在的世界史比

以前進步很多,包括非洲、中南美、東亞和東南亞。[[1]]

什麼是「九八課綱」?

首先,讓我們回溯一下高中歷史課綱的轉變。

一直以來,教科書是由國立編譯館(以下簡稱國編館)編纂,後教育部於民國八十五(1996)年起開始開放國小教科書,民國八十八年開放民間編輯高中教科書,與此相成的就是所謂「88課綱」,國編館則轉為召開各科課綱委員會擬訂課綱,作為業者編寫教科書的依據,因此課綱內容對教科書的架構有決定性的影響力。

88課綱的歷史課程以中國史為主軸,從中國的歷史起源談到清朝中後期,才談到臺灣歷史的部分;後為因應社會局勢的改變,進一步出現修訂課綱的聲浪。

在98正式課程綱要實施前,試行三年「95高中課程暫行綱要」。對於「95暫綱」的修訂,儘管歷史科課綱修訂小組召集人張元教授,已極力採取中間客觀路線,盡量避免意識型態爭議在教材上發酵,但他所主張將台灣史獨立為一冊,並安排在高一上學期課程中的新課綱,仍造成兩極評價:泛綠立委大聲叫好,泛藍立委則是大聲撻伐,當時(2003年)親民黨立委李慶華、李慶安兄妹為抨擊課綱修訂的主要發聲者。也因為這樣的爭議糾葛,導致張元教授執意請辭委員,新課綱修訂也歷經政黨輪替後的教育政策改調延宕至今。[[2]]

「教科書政治」的社會脈絡

98歷史課綱最大的爭議點,在於不同意識型態對台灣史的不同解讀。在這裡,我們要指出,這個爭議並非單一事件。它同時也是1990年代開始的教育改革過程中,不斷於歷史、國文科上演的紛爭。一方代表大中國史觀,另一方則強調台灣主體性及更多元和開放的態度,兩造意識型態的對抗、拉鋸,甚至成為台灣政治發展最核心和紛擾的議題。

國民政府接收臺灣之初,在第一代外省人的想像中,臺灣自古即是中國的固有領土,教育方針也以「大中國觀點」為中心。1970年代以前,臺灣社會對於此史觀沒有太大異議,1970年代後,反威權的一派指責政治不民主,也抨擊大中國史觀忽略臺灣的文化和歷史記憶,「臺灣主體意識」逐漸備受重視,1980年代後期開始,國家體制不斷轉型,臺灣意識也越普遍,逐漸用新的視角解讀歷史及歷史中不同統治者的定位。[[3]]

對信奉臺灣意識的人來說,比起緬懷從未到過的長江和西湖,在大中國史觀教育下的學生,反而不知道自己身邊事物的歷史,為革弊這種現象,本土化是基本訴求。與臺灣意識相對,對持大中國觀點的人來說,高呼台灣主體意識無異於高呼臺灣獨立,「去中國化」、「本土化」等於是將屬於「中國人」的集體記憶抹殺,也意圖將「臺灣與中國是一體的」的族群認同切割。

在這兩種意識的衝突之下,歷史教科書的內容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從「日據」到「日治」

這種意識型態的鬥爭是如何呈現在課文當中?

在此舉幾個例子,像是,你會發現近幾年受新歷史課綱教育的學生,都習慣跟著課本的用詞,稱日本殖民時期為「日治」時代,而有別於舊課綱的「日據」時代;同時,新課綱的課本中也開始使用「戰後」這類中性用詞,來取代中華民國對臺灣的「光復」。看似不起眼的差異背後,其實有著兩套截然不同的史觀,「日據」、「光復」當然代表「大中國史觀」──臺灣本來就一直是屬於「中國」的,只是暫時被日本人「盤據」而已,如今從日本人手上拿回來,當然是「收復」失土。而新課綱所採取的中性用詞,則試圖顛覆這種「理所當然」的史觀。

日本殖民時期相關的爭議,同時也是本次98課綱修訂過程中的焦點。舉例如「台灣的文化變遷」一節,王曉波甲案提出的文化變遷分期是「恢復中國化、台灣特殊化、國際化」,而周婉窈主張的丙案修正案則是:「中國化、本土化、全球化」。「恢復」中國化,同樣意味著台灣「本來」就是中國的;但,主張台灣民族主義萌芽於日治時期的學者,如吳叡人[[4]]則指出,1895年台灣便已被日本殖民,而現代中國民族主義,則是在1895年之後、中國面臨內憂外患的情境下才被形塑出來,進而衍生出「現代中國」的想像。與此同時,台灣人民在與中國全然不同的處境下,逐漸形塑出台灣民族主義。意即,台灣在日治前後,所面對的「中國」(清帝國/具中國民族主義的中華民國)其實是非常不同的兩個概念,如此一來,我們真能稱這段歷程是「恢復」中國化嗎?

意識型態的國家機器

在此,讓我們暫且借用一些概念,以助於理解眼前的現象。

「任何一個階級若不同時對意識形態的國家機器並在其中行使其文化霸權,就不能長期掌握國家權力!」關於意識型態與教育,法國馬派社會學家阿圖塞(Louis Pierre Althusser)曾經如是警惕[[5]]。這裡所謂的「意識型態的國家機器」是相對於「鎮壓性國家機器」(含監獄、軍隊、警察……等)的概念,包括教會、媒體、教育等部門。國家通常透過這套體系,灌輸人民與掌握「國家權力」的集團相同的價值觀,以利於該集團長期掌握國家權力。

此外,學界對教科書傳達的內容尚有各種深入看法,如北教大黃嘉雄教授認為「教科書是教育過程中的重要材料,深深影響教與學的內容;它更是政治價值傳輸的核心管道,銘刻了權力分配與社會控制的痕跡」(2000,〈台灣地區國民中小學教科書制度的現況與展望〉),美國社會學家艾波(M. Apple)則認為可從教科書中分析「誰的知識和文化觀點被合法化,誰的文化資本被列入,其它人的知識和文化被排除」。

在臺灣歷史教科書爭議中,我們也可將阿圖塞話中的「階級」暫時代換為「族群」。王甫昌[[6]]在探討民國八十八年國中《認識台灣》歷史篇教科書爭議背後的社會脈絡時,指出,由於抱持「與中國統一」與「台灣獨立」立場的兩方,都認為自身政治主張的正當性來自於歷史事實的自然推演。而歷史事實只能有一個。所以,為了維繫/奪取「國家權力」,一場歷史詮釋權的爭奪戰必然展開。學校教育作為「意識型態的國家機器」的一環,自然成為重要戰場。

教授觀點:文化政治、中國因素

針對這個題目,我們訪問了吳介民、古明君兩位社會所教授。請他們以社會學角度,對本次歷史教科書事件背後的社會脈絡做分析。

古明君老師在訪談的一開始,便拿出最近在讀的《巨流河》,指出齊邦媛描寫她在1970年代擔任國文科課綱委員的經驗的段落。那時的課文多明顯承載黨國意識型態,齊教授則大量將台灣現代文學置換進教科書中。這樣的變革在當時非常困難,最終只有靠齊教授一一私下拜託立委,才完成課綱的變革。「最近剛好看到,作為一個對照,我覺得蠻有趣的!」古明君老師說。

她認為,關於教科書爭議,應該放在解嚴後整體社會往多元文化政治的發展脈絡下觀察。一般而言,教科書本身扮演了兩個相衝突的角色,一是它作為民主社會「公共領域」的一環,應是各種價值可以對話、討論的地方;但另一方面,教科書在長久的威權教育中,一直扮演著宣揚、灌輸某種意識型態的角色。而這種宣揚、灌輸背後的條件,則包括義務教育制度、及教育與考試制度的結合。

她說,我們可以觀察到,解嚴後許多公共領域都逐漸被拓展出來,如報紙、電子媒體……等。但「教育」層面,卻因為執政黨長期運用各種機制,使教科書的編寫與政權意識型態無法切割,整個再生產機制非常穩固。以至於,雖然現在的狀況是比齊邦媛那年代好得多了──課綱已經是個「公共」議題,不用再「私下」拜訪立委解決。但,「只要這個歷史殘留一直存在,我們就不可能天真地說它已經是個可溝通的公共領域!」古明君老師舉例,像是許多高中老師會針對課本的中國史、台灣史比例提出「不好教」的質疑,而「好不好教」的判準其實是依附考試制度而生。在實務考量下,教科書如何作為一個「公共領域」角色的討論,於是被簡化到「好不好教」、「好不好準備」、「好不好考」的技術性問題上。許多歷史智性能力、提問能力的培養與訓練,也通常被連帶犧牲。

關於教課書的社會脈絡,吳介民老師從他近幾年所提出的「中國因素」這個概念談起。在冷戰時期,台灣教科書雖以教授中國歷史、地理為主體,但當時所教授的並非「正在真實發生的中國」,而是一個緬懷、倒退、甚至封閉式的中國意象;同時,這樣的教育也讓絕大部分學生對台灣本土事務、周遭社會毫無認知。直到1980年代末期兩岸恢復往來後,抽象的「中國」想像,開始轉化為具體的「中國因素」,影響著台灣社會;教育界對台灣本土歷史、地理的教育與研究才開始蓬勃發展。[[7]]

「中國因素對台灣所造成的影響不一定是負面的,但到目前為止,中國因素對台灣的影響都是相當負面的!」吳介民老師說。例如熱比婭事件,中國可以威嚇禁止陸客到高雄旅遊,來影響高雄電影節是否播放「疆獨」領袖的記錄片;又如陳雲林事件,治安單位一連串禁止拿國旗、上街抗議的舉動,則無疑是馬政府對民主、人權價值的自我限縮。對此,相對於藍軍相信中國是台灣經濟的救星、為簽ECFA可犧牲民主人權,相對於綠軍仍視中共為一極權、共產政體,過度強調台灣所受到的壓迫。老師在此提出「第三種中國想像」──我們應該正視中國自極權主義至威權主義政權的轉變;中國的市場經濟使中國富裕,但社會不平等也更嚴重,社會抗爭的多元空間也逐漸浮現等現實。「我的意思是,在做這些批判時,我們應該先從我們自己出發,撥開歷史的迷霧和神話,然後勇敢的、從容的、不卑不亢地去面對中國這樣巨大的存在,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出發點」,吳介民老師說。

抱持著這樣面對中國的態度。老師對教科書所抱持的立場,就是:如實地認識台灣、也如實地認識中國。而今看了周婉窈教授的文章,老師感到擔心,以泛藍為主的學者的意識型態,他們很可能會維持:既不認識台灣,而即使增加認識中國的部分,學生所認識的也不會是真實、現正運作的中國,回到原本的老路子去。

課綱修訂的後續發展

98課綱歷史科的修訂過程目前還尚未結束。根據周婉窈老師文末所述,2010年的課程小組已經組成,原支持甲案的委員皆被延聘,而支持丙案的委員,除周婉窈教授請辭外,另兩位則在未被徵詢意見的狀況下遭到撤換。本次會期只到六月三十日,且教育部附上「預定進度甘梯圖」,按照此表,四月中旬以前小組就要初步完成「歷史科課程綱要內容(草案)」,四月中旬辦理「全國分區公聽會」。

本專題大致整理了歷史課綱爭議的歷史脈絡,並透過相關理論,理解雙方以教科書作為戰場的必然。透過教授訪問,我們則試圖探問教科書遲遲難以成為可溝通的公共領域原因;並且,互相提醒,活在當下的我們選擇如何面對「中國因素」、對中國懷抱怎樣的想像,是與我們教科書所選擇的史觀息息相關。反之,教科書凝塑出怎樣的集體記憶,也將影響我們的生活樣式、及國家未來的走向。這樣的議題應該被關注、討論應該被開啟。在此邀請讀者回函參與我們的討論,我們將全文刊出(在紙本/或在網路平台上)、並做回應。


[1] 2010-02-08 23:17:00/ 魯邦公益電子報 報主:南方電子報 http://enews.url.com.tw/south/56491

[2] 〈課程綱要 仍有爭議 張元鬆口:明代以後 編回中國史〉,聯合報/A6版/生活,2003/10/16。
〈課程綱要 仍有爭議 高中物理歷史修訂 擬延後實施〉,聯合報/A6版/生活,2003/10/16。

[3]王甫昌,〈民族想像、族群意識與歷史─《認識臺灣》教科書爭議風波的內容與脈絡分析〉,《臺灣史研究》第八卷第二期,頁154-180,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籌備處,民國九十年十二月

[4] 〈The Formosan Ideology: Oriental Colonialism and The Rise of Taiwanese Nationalism ,1895-1945> Ph.D dissertation ,Depart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 , University of Chicaco

[5] Louis Pierre Althusser,〈意識形態和意識形態的國家機器〉,《列寧和哲學》,杜章智譯,1990,遠流,台北

[6] 同註3。

[7] 參見吳介民,2009,〈中國因素與台灣民主〉,《思想》,第11期,頁141-157。

水到你,艱苦到我? ~人社院蓄水池爭議

@ 魏揚、陳為廷、劉冠呈、陳其、邱博楷

前言、現在的蝴蝶園。未來的蓄水池

通往台積館的那條大道上,人社院館C區一側,那高聳著、藤蔓蔓生的高牆旁,豎立著一個饒富藝術氣息的木牌,上面刻寫著「清華蝴蝶園」。

人社院後方的清華蝴蝶園,在某種意義上,似乎已經成為人社院的代名詞之一。當我們提到清大人社院,第一個想到的,除了它最具象化的表徵---人社鐘塔之外,大概就是在眾多怪譚之中被形塑為夜遊聖地的蝴蝶園了。然而,當我們試圖自無盡的校園怪譚中脫身、當陽光灑進人社院後山的這塊綺麗的所在、當我們直接身處這樣一個寧靜無語卻又意義自含的環境時,我們所看到的蝴蝶園是怎麼樣的容貌呢?

2007年,學校通過議案,決議在人社院後方的綠地進行蝴蝶生態的復育。經過這幾年,在人社院方聖平老師等人,以及熱心志工的投入之下,無論是在蝴蝶復育或是在景觀營造上面都頗有成效。人社院的蝴蝶園漸漸成為清華校園中一個重要的景點,也是極為珍貴的稀有蝴蝶棲息地。它不僅僅象徵著人社院,同時從它的名稱「清華蝴蝶園」,也可看出這個由師生共同經營的園地對清華大學的意義。除此之外,蝴蝶園緊鄰人社院著名的餐廳---自在坊,兩者的互相結合體現了自然與人文的鑲嵌,讓人社院在濃厚學術氣息之外,也擁有輕鬆、詩意的自然意象,同時也讓許多老師與學生在午休或課間,有了一個暫時舒緩、享受寧靜的所在。

然而,蝴蝶園這樣一個寧靜的環境,豐富的蝴蝶生態,乃至於它在校園傳說中的那種神秘性,都有可能不復存在。由於一個突如其來的開發案,蝴蝶園所代表的一切象徵的或具象的意義,都將被抹平。這樣的改變有可能在一夕之間完成的,甚至可能只是轉瞬之間,在我們都還沒有意識到時,早已默默潛伏許久的變化暗流,會突地顛覆一切。當我們驚醒,意識到某些地方不對勁時,歷史的塵埃可能已然拂上了我們的記憶,並使之黯然。

一、人社院蓄水池案緣由

在2006年底,為預防未來可能的全校性缺水,清華大學校園規劃室(以下簡稱校規室)提出一份在大停水時足以提供全校用水的蓄水池方案。校規室並委託「能邦科技顧問公司」進行細部的方案研究及設計。規劃過後,校規室最後向學校提出一套規劃案。案中可能的蓄水池興建地點有兩個:一個是新校區高嶺地(人社院跟台積館中間的一塊大草地),另一個則是人社院後山附近,也就是緊鄰蝴蝶園的舊籃球場。

2007年3月,校務發展委員會(以下簡稱校發會)認可了這項由校規室主導、能邦顧問公司代為規劃的提案,並將此案送交校園景觀委員會(以下簡稱校景會)決議,並仍然授權予校規室全權負責規劃。2007年5月,校景會經過討論及協商之後,最終的結論是將蓄水池建在人社院後山的舊籃球場原址。並給予人社院承諾,將會在施工期間及施工過後盡量照顧當地的環境,並保證恢復蝴蝶園的生態。

以上這些敘述,是學校跑議案的標準流程:自校規室規劃議案提送校發會,校發會決議是否通過此案,通過後交由校景會對計畫細節進行討論。然而在這些客觀的描述背後,在這些表面看似平順、理性的決議過程之中,卻還隱含著更多尚無法被言說的深層意義。

在校景會決議此案建設地點即為人社院後山的舊籃球場之後,為表達對人社院的「尊重」,校規室於是跟人社院的景觀設計委員會(以下簡稱院景會)進行溝通。這是蓄水池一案自從開始規劃以來,校方首次與人社院進行對談,在此之前,除了代表校景會的方聖平教授之外,人社院大多數的師生於此案中既不知情,也不知道實際方案內容,更遑論有發聲之可能。

這個即將興建於人社院旁的蓄水池,總容量為3780噸。以人社院後方的舊籃球場作為測量標準的話,這個蓄水池所需的空間以及涵蓋面積,將會超過整個籃球場,乃至於涵蓋目前蝴蝶園的一部分,並且向下深掘九公尺。對人社院來說,這樣一個龐大的鋼筋水泥結構物,預計耗資一千兩百萬的蓄水池,就這樣無預警地,彷彿自天而降地,被宣示即將插進人社院後山的土地之中。

一整套已然規劃完成的規劃案,一整套單方面設想出來的承諾,就這樣被扔擲進院景會,緊接著再被扔擲進人社院院務會議。表面上是尊重,表面上是為了溝通,但實際上,人社院的師生既感覺不到尊重,整個過程中也看不見溝通,只有要求。校規室所謂的溝通,是在一切都大勢底定之後,是在所謂的「共識」出現之後,校方所需要的、來自人社院的、形式上的贊同。而為了尋求人社院的背書,本案隨即送至人社院景觀委員會。

院景會事後承諾「有條件」答應興建蓄水池於舊籃球場,這些前提性的條件包括:蓄水池的大小必須限縮到2700噸、限制蓄水池不得突出地面30公分、盡量復原蝴蝶園景觀與生態,以及盡量利用寒暑假施工等四項決議。事後曾有人質疑,院景會是在何種脈絡下與校規室達成共識?是感受到校方勢在必行的壓力,又或許是其內部對此案亦感到贊同?結論我們不得而知,然而這些也不再是重點,重點是由於校規室始終無法答應其中某些條件,於是這個案子又被送入人社院院務會議。

三次的院務會議中,過去被嚴重忽視的師生安全問題、上課品質問題以及整個決策的程序正義問題,終於首度被明確提出。也因為整個規劃案充滿明顯的缺失,且決策過程中對人社院師生的權益著墨極少,故此案在院務會議中備受質疑。面對質疑,校規室又始終無法給予令人滿意的承諾及答覆,因此在前兩次的院務會議中,原本預計進行的投票最終都因為爭議過多而擱置。一直到第三次院務會議,此案終於逕付與會老師表決。

人社院院務會議最終是以絕對多數的反對票,否決了校規室對於人社院蓄水池的開發案。然而事件並未到此為止。

令人不解的是,雖然最後一次的院務會議正式否決了校規室的提案,然而學校似乎並沒有因此真正「尊重」人社院意見。事實上,在前校長任內的最後一次校發會中,人社院蓄水池案仍然被列入議程。過去被質疑的缺失,校規室依然沒有提出修改或解釋,而執意要在校發會逕付表決。

雖然校發會的決議不一定會是整個案子的最後定案,然而校規室這種忽略人社院民意的作法,令當時作為人社院唯一擔任校發會委員(院長為當然委員)的周碧娥教授感到不受尊重,並在發表抗議後,退席抗議。周教授在接受學生訪問時表示:「既然這個案子在人社院院務會議中,以絕對多數的反對票被否決了,何以學校還執意要把一個早被否決的提案,毫無修改地提到校發會討論?究竟校規室把人社院院務會議當成什麼?難道院務會議是一場兒戲嗎?這叫人社院情何以堪?」

確實,即使學校一再聲稱會尊重人社院方的意見,然而從校規室的種種做法中,卻無法看見所謂的「尊重」。校方對人社院整體意見的不尊重,除了體現在忽視人社院院務會議決議這件事上面之外,我們還可以在整個規劃案中,從另一個詭異的現象中發現:人社院的學生不見了。

二、人社院學生不見了?

人社院學生作為一個整體以及主體,對蓄水池這個議題的瞭解有多深?在此案長達兩年多的決策過程中,學生的意見在哪裡?他們是否曾經有過表達意見、參與決策的機會呢?對此,本刊邀請了人社系、外語系、中文系、人社院學士班的系學會長共同受訪。請他們談談系上對此事件的理解。

其中,中文系系學會長簡士怰表示,在收到本刊邀請對此議題進行討論之前,他都不知道相關訊息;人社系系學會長李戊球則是在前幾天聽系上學長轉述後,才得知此事;人社院學士班系學會長周慶昌表示,去年曾在楓橋板上看過中文所賴昶亘學長的相關文章,但是「那時不大清楚他們在吵什麼,只大概知道學生跟老師站在一起,他們和校方意見不合」。周慶昌接著說,之後會再度注意到此議題,是因為他曾在上學期由一群人社系學生所舉辦的「人社院大搜查」的活動中,看見一幅關於蓄水池議題的介紹。除此之外,他對蓄水池案的細節並不清楚;同樣聽過這項規劃案,但不知其細節與爭議點的還有外語系系學會長丁鼎。他說:「上學期曾聽老師在課堂上提過這個案子,但當時不知道有這麼多爭議點」。不過丁鼎也表示,即使系上有教授強烈反對,也不代表相關議題就會在系內引起討論,上學期他始終列席外語系系務會議,卻也從未聽聞此案在會議中被提及。「系務會議討論的主要還是系內的事!包括排課、安排老師之類……」,其餘幾名系會長也表達了於此相似的意見。

身為一名系學會長,要「體制內」參與、討論、介入院裡或是系上的公共議題,似乎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從我們與各系系會長的對談過程中,我們發現人社院各系的系會長們普遍都有這樣的體悟。一方面,系務會議中的討論焦點通常聚焦在課程、師資等問題,或是如中文系系會長簡士怰所說的,「老師們都在討論系上的評鑑!」,與學生權益直接相關的議題通常較為敏感,也較少有機會在公開的領域被觸碰、討論。另一方面,即使有相關學生權益的議題被討論,似乎也鮮少有學生代表得以參與決策性的討論,而且這些討論的焦點,與其說是聚焦於學生權益,更毋寧說是聚焦於權力、利益。各系會會長在訪談之中都對這點提出了他們的感觸,表示「學生消失」的情況不僅僅出現在人社院蓄水池一案之中,在外文系的課程問題、人社院學士班的整併問題中,也都曾出現過。學生作為一個整體以及主體,面對與自身權益相關的議題時,究竟有沒有屬於自己的能動性?在這次的訪談之中,我們似乎必須對此問題保持保留懷疑的態度。

從與各系會長的訪談中,我們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以下事實:人社院學生,在所有決策過程中缺席,彷彿蒸發了似的---無論是校發會、景觀會、人社院景觀會---沒有任何一名人社院學生代表受邀參加,更遑論有任何機會瞭解這個規劃案對學生可能造成的影響;另外,人社院學生在校規室的規劃考量、風險評估、工程承諾之中,幾近消失。在2007年5月21日,校園景觀會議的八點決議中,只在某項決議中的一小句話中提到對人社院學生的「承諾」---「蓄水槽的施工噪音不會干擾學生的上課」;到了最後,當此案送至院景會協調時,在與學生權益相關的部份,也僅僅是用一句「盡量利用寒暑假或連續假期施工」帶過。所有關於人社院學生安全及受教權益上可能承受的風險,要一直等到中文所賴昶亘學長針對種種缺失,公開發表文章質疑校方決策後,才受到矚目,且首度在正式會議中被嚴肅地討論。

除此之外,校方決策中最被質疑的一點,無非就是它對程序正義的踐踏。人社院的周碧娥教授就對學校的提案方式做出質疑:「學校為何每次都只有一個案給我們選擇?校規室為什麼每次都是只提一個案給我們選擇,YES OR NO?我們只能投贊成或者反對。我們為什麼不能知道說還有其他什麼選擇?」

周教授的質疑點出此次學校在處理人社院蓄水池一案時,在提案手段、議事程序上的瑕疵。先姑且不論在議事過程中學校對人社院方的忽視,只要實際檢視校規室提出的兩個方案之差異,就可以看出周教授所質疑的問題。在規劃案中,除人社院後山舊籃球場的方案之外,還有方案二,也就是新校區高嶺地(人社院與台積館中間的一大塊草地),然而這個方案在校景觀會時,卻被技巧性地,直接否決了。在當初規劃案及會議紀錄中,我們發現校規室在景觀會的決議時透過明示、暗示,表達方案二「不適合」,理由諸如:於新校地的環評可能有風險而無法通過、可能破壞新校地景觀、增加施工成本等等。如此一來,方案二這個選項,實際上打從一開始就無法被考慮。然而既然校規室早就知道方案二的新校地有他們所陳述的「不適之處」,那麼又為什麼要將新校地列為方案呢?如此豈不是在宣示,或者景觀會完全否決蓄水池的興建,或者景觀會同意蓋蓄水池,而唯一的地點選擇就是人社院後方的舊籃球場。

除這點令人不解之外,針對學校本著壓低施工成本的理由,執意將蓄水池建在人社院旁,人社院的老師們也表達了另一種看法。周碧娥教授就表示:「校方所謂的施工成本是什麼?整地?規劃道路?但是除了這些所謂的施工成本之外,施工過程中所造的噪音、灰塵,還有影響我們人社院這麼多師生未來的安全、上課品質、教師研究等等,這些算不算成本?它的社會成本,學校有沒有考慮進來?這些社會成本是誰在負擔?人社院在負擔,對不對?」

的確,在整個蓄水池案的規劃過程中,整個人社院師生的權益、所承擔的風險及社會成本,始終沒有被擺放在它所應在的核心位置,沒有得到應有的謹慎考量。回溯事件原初,「人社院作為一個整體的權益」這個概念,從來就不曾嚴肅地出現在校規室的規劃案之中。而事後發展裡,無論是在訊息知會層面、溝通協調層面、規劃參與層面或是最為重要的民意層面,人社院師生的,尤其是學生的聲音,都被學校嚴重地忽視,或者說,被學校用某種以假性尊重包裝著的應付態度給搪塞帶過。

三、學生的行動/行動的學生

然而,換個角度想,面對資訊的缺乏,面對理性溝通的缺乏與迴避,是否就代表學生們完全失去為自己發聲的可能性呢?我們相信情況不會如此悲觀,在這整個過程中,人社院學生並不是完全被動,也絕對不總是束手無策的。中文所賴昶亘學長早在許多老師發現問題之前,就首先意識到整件事的不合裡之處,且公開發表數篇文章向大家揭示學校處理此案的具爭議性的手段;賴學長的文章具有雙重的影響,除了讓許多老師注意到規劃案的嚴重性並在院務會議上據理力爭之外,也讓部份有想法的學生意識到:有必要開始為自身權益採取具體的行動。而這些學生也確實如此實踐了。

由人社系學生為主的團隊,目前正積極地在人社院學生間建立對此事的認知。透過舉辦座談會、與各系系會長簡報、接觸學校以及院務高層等方式,這個完全由學生發起的自救團隊已經達成許多具有指標性的成果。除了蒐集、整理在長達兩年多的時間中相當破碎、零散的資料,重建事件真相之外,他們也讓許多學生(包括這份刊物的編輯群們)有機會體悟到自身所受到的不合理對待,並明白抗爭的必要及可能。目前他們正在積極地爭取人社院學生在往後關於此案討論的會議中列席的權利,同時向外尋求更多的奧援,無論是人社院內或是院外、校內或是校外,包括學生會、學生刊物甚至媒體都是可能的訴求對象。總而言之,這群人社院學生的訴求很清楚,那就是:他們希望學生的聲音可以被聽見,也希望校方可以主動用更謙卑的姿態去面對學生的權益及意見。最重要的是,他們希望未來可以有更多的學生,無論是人社院的學生也好,其他系所的學生也好,可以更主動地關心與自己相關的切身議題,不再使自己的權益在一片無聲寂靜之中被忽略了。

四、編輯後記

書寫本文時,小編幾度面臨窒礙,屢屢打開WORD卻不知從何下筆,縱然思緒滿溢,卻實在不知如何整理。於是我在某天早晨,起了個大早,打算到人社院蝴蝶園走走,希望晨間的靜謐與冷沁的空氣可以透過某種難以言說的方式將靈感傳達給我。

於是我走過人社院館,越過寫著「清華蝴蝶園」的木牌,走上一路蜿蜒的哲學家步道,踏著這條狹窄的小徑,我慢慢向上踱步,第一次在夜遊以外的脈絡之下,走進了蝴蝶園。蝴蝶園不大,就碎石子路旁的幾塊地,以及向後延伸到舊籃球場上那些用來培育植物的空心磚。許多地用竹籬笆圍了起來,裡面種了許多植株、花草,想必在天氣好些的日子,這就是蝴蝶最常光顧的棲地吧?旁邊就是規劃案中蓄水池預計要興建的舊籃球場,兩者相距極近。我在球場上繞了一圈,那兒的氛圍是如此寧靜祥和,讓我無法想像未來可能發生的畫面。

在蝴蝶園旁,有座小涼亭以靜默的姿態存在著,裡面堆放著許多東西,遠遠看去似乎有些荒涼。好奇心作祟,於是我走了進去,卻發現涼亭中那些疑似棄置著的事物,實際上是用來維護蝴蝶園的工具:用來澆花的噴水瓶,一把鋤頭躺在長凳上,用來搭圍籬的竹子、麻繩與鐵絲、塑膠網,儲放肥料的布袋,用來除蟲的牙刷等等。而涼亭內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本放置在木桌上的筆記簿。

在走進涼亭前,遠遠地我就看見這本簿子攤在桌上,我還尚自疑惑是誰如此粗心將筆記簿忘在這?走近一看,略為褪色的筆記簿封面上,用便利貼寫著「清華蝴蝶園,志工/訪客交流簿,歡迎利用」。書中夾放著一枝筆。我坐了下來,翻開筆記簿,看見裡面密密麻麻的字跡,有的字跡工整,有的飄逸,有的凌亂,有的拙稚。

「週三午,躲在清大的美好角落,陽光、草木、蝴蝶」「上課的地方不好呼吸,稍想來重拾靈感」「試試看,小牙刷除蚜蟲,很好用喔」「欣賞完音樂會,夫妻倆到此一遊,尋找毛毛蟲的蛹足跡,天寒,心溫暖」

一個由童稚筆跡所勾勒出的小熊輪廓,旁邊畫滿蝴蝶,還有兩個也長出蝴蝶翅膀的可愛的小女孩兒。看署名者,留言者似乎是兩個小姊妹。

「久未回到清大,看到如此美麗及寧靜的花園,真好」「我們是路過的人,偶然發現這塊園地,6歲子寧很高興來澆水,這是第二次來,感謝你們的付出」「有人說這是傻人癡夢,但我願說夢想會成真,再兩年,會讓大家刮目相看,也許現在就讓有些人驚訝,比起以前的話」「3/7我覺得觀察大自然很好,謝謝你們提供蝴蝶園」

閱畢,我闔上簿子,仔細沈澱了一下方才所讀到的文字、塗鴉中所傳達的對於蝴蝶園的情感。我品嚐著那些在蓄水池一案的討論中所不曾見過的元素---人與環境間那不可斷裂的連結,那互為主體的關係,在這樣的脈絡之下,人社院學生以及蝴蝶園,也自然是個相互依存的整體。思緒至此,我也拿起那夾在書頁中的筆,在記事簿中寫下:

「3/11,希望蝴蝶園一直在,希望蝴蝶一直在,希望我們與這兒一直都在」

揭開公共領域的幕 -丁讚序言

《幕》謝了,留下大禮堂的陣陣驚喜、讚嘆。幕,又升起了,《基進筆記》揭啟了公共領域的序幕。

1998年,創刊30餘年的《清華雙週刊》停刊。從此,清華的公共領域逐漸隱沒。清華電台雖然彌補部分缺陷,但節目偏向私領域,對公共議題的討論仍嫌不足。最近,《梅新聞》出刊,溫馨感人,但仍獨缺公共領域。

一個沒有公共領域的社群,公共議題無法充分討論,造成行政系統獨斷、低能、無效率。而且,民意無法有效表達,會造成民怨,破壞成員對整個社群的認同感,甚至造成社群渙散、崩毀。

或有人說,網路是新型式的公共領域,各項公共議題經常在此被討論。但是,網絡的討論,往往稍縱即逝,無法累積醞釀,進而轉化成改革的力道。而且,網路的討論經常匿名,參與討論者欠缺責任感,論證的效果大打折扣。因此,我們需要平片媒體,提供公共平台,讓各種聲音在此交流匯合,進而形成公共意見,提供決策者參考,以監督決策者。民主政治不能依靠當政者的道德私行,而需要輿論的監督制衡,才能步上正軌。

《基進筆記》從人社系出發,關懷清華整體,乃至台灣的大社會。嘗試透過這項努力,讓清華的學生學習關心公共事務,進而激發大學生的熱情。年青人關心社會,國家才有希望。

《基進筆記》從校園的具體問題出發,讓學生學習從自己的觀點分析問題,進而拓展視野、充實觀點。所有的觀察、分析、批判能力都必須在具體的脈絡中培養,《基進筆記》希望提供這個場域讓大家學習。

《基進筆記》只是拉開序幕,希望各院系都能陸續建立自己的公共平台,讓清華每個同學都有學習發言的場域與機會,也讓各種異質的聲音可以在各個不同平台遭逢會流,形成壯闊的公共領域,進而流進大社會,提升國家的民主政治,也讓清華人引領風騷。

清華大學人社系教授兼系主任
李丁讚